【巍生】浮生只合君前老（6）
六、伤逝
其实除了先圣的神格，是没有其他的生物能够封印大封的。那里是脏污的深渊，黑暗的巢穴，藏匿着无数幽微不堪的恶念，他们拥挤着叫嚷着彼此吞噬，等到吞食了周围的同类，将自己凝成一个庞然大物，他们就成了鬼族里最低等的那一类生物。
神农只教会了引渡鬼族走向轮回，走向黄泉之下的彼岸，可是他忘了鬼族与人族、妖族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人族与妖族皆有来处，追根溯源能够找到万物之母，吸纳天地灵气，孕育百万后代，可是鬼族只能诞生于大不敬之地，再沉入黄泉，沦为深渊的浊物。
一万年翻不了身，一万年痛不欲生。
如果他们有灵魂，也会觉得苦不堪言吧。
那样浓稠而冷寂的黑夜，沈巍也曾经长久地凝视着它吗。小狐狸打了个寒颤，感觉幽寒之气刺骨而来，这样渺茫的暗夜中，这样冰冷的寂寞中，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其实这样深沉的黑暗，不需要有多么亮的火光，不需要盛放的光亮，只需要一盏微弱的灯光，就足以温暖它了。
那一盏灯光就是镇魂灯。
镇魂灯是上古之灯，世人皆道是昆仑创造了它，只有几处古籍记载，它来源于女娲造人时的那一滴心头血。传说记载，在正月初七，女娲用黄土和水造出了世界上所有的人，整个白天，她挥舞着占满泥浆的藤条，看人族漫山遍野地出现。在日落之时，她终于支撑不住疲惫的身躯，仰卧在黄土大地上呕出一口心头血。那血是极红极红的，化作一盏长明不灭的镇魂灯，女娲希望镇魂灯长久地燃烧着，保佑她创造出的子民永世不灭。
可是人终究沾惹了贪嗔痴，再也不是女娲眼中那个完美无瑕的孩子了。女娲气极，在天柱折断时扑灭了镇魂灯的灯光，人世从此出现了生老病死和哀痛苦楚。
要想镇魂灯再次点燃，必须要天地间赤红之物的灵魂作为引子，献祭自己引燃镇魂灯，再投入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五彩石，便能够燃尽恶念，带来光明。可是即便那样能够带来灯光，那也不是最初的镇魂灯了，不能保佑人族永世不灭，但是镇住大封还是可以的。
赤红之物天地间只有五种，赤蛇，赤风，赤狐，赤龟，赤龙。他们八千年才降生一回，潜心修炼必能升仙成神。没有谁愿意牺牲成圣的好机会来尝试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因此上古的传说早已消失殆尽，后人大多不识。
而浮生一旦定下了心，便不再想着回头。他跟慕生交代了族里的大小事件，将帐算得一清二楚。
“你跟我说这么细干什么？你这个长老可是要当一万年的呢！”慕生嘟囔着，不知道浮生哪根筋错了，一天到晚念念叨叨的。
“万一呢，万一我出去玩了……你找不到我了呢。”他笑笑。
他把摸了摸胸口处，贴身的衣兜里藏着一块女娲石，本是嵌在那副卷轴的轴柄上，貌不起眼，他私下把它撬了出来。
如果……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我，那么他就可以继续当他的斩魂使，毫无挂碍地度过他漫长的一生，守住他的大封。
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他漫长的一生里，有我。
———
神木下
“鬼面，你不要再费力了。捆仙索是挣脱不开的，。”
“若是放出你去六界惹是生非，只怕贻害无穷。”
“让我沉睡不就行了吗，就像五千年前的那样。为什么你非要斩尽杀绝呢？”
为什么？
哪里这么多为什么？
事事都要个为什么？
沈巍笑了。其实他也想知道为什么，那样沉重的绝望像枷锁一样压在他的身上。
或许鬼族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如果没有那些地底的野兽，那个人也不会死，女娲和伏羲也不会死。他们这些旧神不会死，他也不会一万年一万年地活成冰凉的鬼王。
那些生灵每每看到他降临都避若蛇蝎，听到斩魂使的名号都如惊弓之鸟。
他深深地看了鬼面一眼，闭上了眼睛，低声默念远古的符文。
耳边传来似远似近的叫声。
哥哥！
哥哥！
狐狸！
他猛地睁开眼。
糟了！
大神木早已枯萎，可是现在虬干上却长出茂盛的枝条，枝条间垂下翠绿的叶子，焕发出无限生机。
每一片叶子下有无数滴水洒落，落向远处的深渊，消散了深渊里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于是沈巍和鬼面终于能看清，在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里，有一点如豆的微光，浮动着，跳跃着，飞舞着，绚烂着。
只是一点，却把整片黑暗都温暖了。
那是创世时母神的光，是母亲慈爱的眼光。也是勇敢的光，无悔的光，怀念的光。
鬼面嘴唇哆嗦着，“是……是上古的血誓！”
“你说什么？”
鬼面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无意识地默念那句上古的箴言，“唯凭一炬火，灼此百丈渊。其生无根蒂，其死如灯灭……”
沈巍脸色苍白，额间的虚汗滑了下来。
他又想起了那只赤色的狐狸。唯一的一只不怕他的，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可是他远远地推开了他。
并不是不喜欢。
只是因为……他是斩魂使。
“他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女娲石，催动业火引燃镇魂灯，镇魂灯会烧尽深渊的恶气，只有化成形体的可以存活。大封不会再破了，镇魂灯可以守住，你也不会死了，因为那只狐狸代你死了。”
“为什么……”
鬼面暴怒，“哥哥你发什么神经！明明鬼族也是一族，每一个种族都有必须存在的理由。他们惧你怕你，不是因为你沈巍，是因为你背后生杀予夺的权力。他喜欢你，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个真正的你。”
“昆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你一直活在他的背影里。可是你不是那个人人惧怕的斩魂使，你是鬼王，你是山鬼啊。”
沈巍的眼神恍惚，“怎么救他？”
狐狸不应该死的。
鬼面拉着沈巍的手跃向深渊。
“镇魂灯的灯光已经清除了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恶气，大封已经稳定了。只要阻止镇魂灯继续燃烧，小狐狸就能把魂魄保住。不然这样继续烧下去，他的魂魄迟早会灰飞烟灭！”
他们飞落在镇魂灯前，静静地看着一盏灯，灯里躺着一只狐狸。
“哥哥，你用灵魂进入灯芯，把他叫出来吧。我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但是，如果献祭的人自己回头，是可以结束的。”
沈巍看着他。
“快去吧，时间不多了。”鬼面也看着他。
沈巍走进了灯芯。
献祭的人迷失了，只要有人愿意献上灵魂拉着他出来，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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