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生】浮生只合君前老（9）
九、若梦
浮生到了人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当地的土地爷。
按理说一方百姓由一方土地爷掌管，他所落脚的地方也不例外。晕头转向地落到人间后，他赶紧拍拍身上的土，理了理长衫和乱糟糟的头发，拐进了土地爷的庙里。
“土地老儿……”浮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土地爷的屋子里，实际上这已经不是一个庙里，而是改装成了一个二层小楼，还有个白色的圆顶。人间的一切都令浮生感到新奇，包括路上跑着的四腿的怪物，屁股后面还冒着白气。
土地爷应了一声，扶着老腰出来了。
“浮生崽子来啦？”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说老儿，才几百年不见，你就变成四眼怪啦。”
“你这个小崽子，说话还那么没轻没重，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爷爷！不是什么四眼怪，这是人间的新奇物事，叫老花镜，能放大……喂！”
浮生把眼镜从他鼻梁上一把扯了过去，放到手中翻来覆去地摩挲，捏捏金属镜腿，又摸摸玻璃镜片，把玩一番后才恋恋不舍地塞到土地爷手里。
“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我上次见你还是你一百岁生日的时候，那时候你就是个小淘淘，几百年了一点儿也没变！”
浮生往四周瞟了瞟，推上窗户和门，仔细拉上了窗帘，“我说老儿，我这回找您真是急事，您要是真给我办成了，我以后准请您吃寿桃，亲自爬上昆仑山去摘！”
“啥事啊，不妨说来听听。”
“你有没有听说过人间有个叫沈巍的人？”浮生悄悄地说。
“嗯……人间这么大，重名的多了去啦，你也不说个地点，让我怎么去找啊？”土地爷挠了挠一头银发，一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那您给我说说，眼下你管的这地儿是哪儿？”
“我管的这地啊……那可大了，但是我这房子在龙城，你是几百年没见了啊，人间已经天翻地覆了，原先管这儿叫东江的，现代人都喜欢城啊市啊的叫，听说地底下有龙，一百年前改成了龙城……”
“那你就给我查查附近有没有叫沈巍的！”
土地爷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古黄色的册子，食指蘸了蘸唾沫，开始往册子里几十页几十页地翻，蓦地眼前一亮，“你还别说……真有这个人！就在龙城大学教书，三点水的沈，山字压头的巍，我看看哈……不得了！龙城大学中文系教授，青年才俊啊！”土地爷咽了口口水，“怎么着，你找他有事儿？”
浮生一把夺过册子翻了翻，唇角不经意向上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不关你的事……对了，土地老儿，能给我安排一个人间的身份吗？
土地爷冲他比了两根手指。
“两个就两个，办完事我亲自把桃子送到你府上！”
“成交！”土地爷眉开眼笑，红彤彤的脸一时间说不出的欢畅，“我给你翻翻生死簿哈，喔唷！这罗家有个儿子正好阳寿已尽，我正巧要派阴差带走他，你正好去顶了他身份吧。”
浮生转身找了个沙发躺下了，仰着头翘着二郎腿问，“家世怎么样啊，别给我整个穷酸小子的命吧！”
“放心，家大业大，宝马香车美人……一样都跑不了。只不过，可惜呀……”
“可惜啥？”
“他家是个黑道上混的！”
“哟！得劲儿！就他了！”
浮生腾得蹦起来，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拂了拂衣角的褶皱，“趁早给我安排下，我赶时间！”
“好嘞！不过呀，给您提个醒儿，这人间已经不同往日了，您看这道上跑的，不是那四蹄子的马，是烧油的小汽车，您看那路边儿走的姑娘，都不兴长袍马褂啦，人家都穿旗袍，你这样的小伙儿也要穿件时髦的衣服……哎呀！你先充当那个罗家的儿子吧，自己做些功课，我就不啰嗦了，别到时候啥也不懂，尽给我丢人！”
“行，您那阴差在路上啦？”
“我刚刚叫他们过去了，马上就到。你现在就过去吧，不送你了。”土地爷挥挥手。
浮生又咧开嘴笑了，做了个揖，“改日定当专门道谢。”
“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桃儿要鲜的！”
“没问题！”
浮生出了门，绕了几个弯，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罗家，不过门牌上倒是挂着洪府的匾额。他一脚踏进去，里面小厮瞧见了，赶紧上来拉他，“哎哟，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在家里等你呢！”
浮生懵了，任由小厮把他拉进去，一路走到院子尽头的书房，书房里的雕花的梨花木椅上端坐着一位面容沧桑但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手里握着一把佛珠，但无形之间依旧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他看到浮生，眼镜略微眯了一下，“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浮生低头看了看，青灰色的长衫还是出来时穿的，从洞里钻下去的时候滚了一身泥，刚才没注意到，现在一看才觉得真真是个泥猴子。
浮生不觉红了脸，更加忸忸怩怩，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洪正葆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盖上茶盖放到桌上，不急不忙地说，“你罗浮生虽然不是我亲儿子，但起码名声在外，整天跟戏院的人鬼混想什么样子！给你请的教书先生都被你气走了，出门没半肚子墨水以后还怎么立得住身！”
“是是是……”浮生点头如捣蒜。
“你明天就给我去龙城大学！我跟那边教务组联系好了，你算他们旁听生，不学点儿真东西别回来见我！”洪正葆重重地咳了一声，“去吧。”
浮生应了一声，满脸的喜色。小厮在后面见了，上前来低低说了一声，“少爷别生气，老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您要是不想学，我找个人替你去！”
“去去去，谁说我不想学了？”浮生笑得合不拢嘴，哼着街上听来的小曲进了书房。
小厮一脸疑惑地望着浮生的背影。怎么出门一趟，脑子都换啦？
浮生心里只想着，人间这么有趣，可要好好学一学。
第二日，浮生……不是，现在该改叫罗浮生了，早早就到了龙城大学，来之前在房间里挑了一件最合眼的时装，又梳了梳头发，才春风得意地出门。到了学校后，路上问了好几个人，在校园里绕的晕头转向，才找到中文系的教室。
就在他乱转的时候，上课铃已经打响了。教室里站着的教授，要么是秃顶的，要么是满头银丝的，就是没有他要找的人。
罗浮生急了，气喘吁吁地爬上三楼接着找，冷不防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嗓音。
“同学，已经上课了，怎么还不进教室？”
他的心尖猛地一颤，转过身去，眼前站着的不正是那个日思夜想的沈巍？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蓝灰色的西装，黑领带，右手提了个公文包，左手抱着一沓论文。他的眉眼一如往日，像夏日里宁静的湖面，在眨眼的时候荡漾起温柔的涟漪。浓密的眉毛衬托着高挺的鼻梁，只不过鼻梁上还架着一幅圆框眼镜，更加衬托出他翩翩公子的温润气质。
“同学？”
罗浮生心里猛地一惊。
沈巍，这是不认识我了？
不过，他现在在轮回之中，是个凡人躯体，自然是不记得了。
他回过神来，冲沈巍抱歉地笑了笑，“我是您的学生……新来的。”
他主动拿过沈巍左手抱着的一沓论文，跟在他的身后，闻着他身上冷冽清新的气息，好似深山竹林里，那萧疏草木的刻骨芬芳。还有那巍峨雪山上终朝不化的落雪，天地间混白一片的超然疏朗。
再望一眼，沈巍已经在几步之外了。罗浮生狠狠地吸了口气，提步跟了上去。
评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