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生】浮生只合君前老（7）
七、奈何
好黑啊。
黑得就好像是……再也不会亮起来了一样。
深不见底的绝望。彷徨末路的惆怅。悄怆幽邃的孤单。
一点一点地像潮水一样漫过来。漫过脖子，头顶，整个身躯。
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了。
突然远处传来梆子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宛如地底的绝响。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细声细气地念叨着。
黄泉如之何，路远楚天阔，
忘川如之何，兰因怀絮果。
奈何如之何，此情已无多。
念到最后一句，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那个饱经沧桑的声音突然叹了口气，空气里充斥着哀苦，像是走到了末世的尽头。
眼前一点一点得亮起来，原本黑乎乎的道路突然清晰了起来。
浮生抬着头，发现他走在一条漫长的道路上，道路两旁是宽阔浩渺的大河，道路的前方有一座巍峨高耸的廊桥，漆黑壮丽，廊桥过后还有一个亭子，错彩镂金，虽然整片天是暗的，但是亭子里的四檐和宝顶上都闪耀着光辉。
一个老妇人站在廊桥上静静地看着他。老妇人看起来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却还是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盘在脑后，穿着古朴的袍服，花纹繁复而雅正。
浮生看着她，脚下不由自主地向着她走了过去。
走过那条黄泉路，走上那座奈何桥。走到那位老妇人身边，停下了。
浮生已经猜到了那是孟婆。
他望着远处，桥下水声浩荡，桥上画船悠悠。
好像……地府也没有那么可怕啊。
“你是来带走我的灵魂的吗？”小狐狸问她。
那老妇人却好似充耳不闻，她指着远处的亭子对他说，“看到那座亭子了吗？亭子前面有个土台子。以前有很多姑娘在那座台子上等她们的夫君，彼岸花都开了好几季了才等到，结果他们瞧也没瞧就径直走了过去，不管姑娘们在背后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
“所以我以后就对姑娘们说，别傻傻地苦等了，喝了这碗孟婆汤，来世再寻个好夫君。在地底这么日复一日地耗着，只是白白折损了阳寿，你要等的人终究等不来。”
“可是她们不听，还是执着地一年一年地等，最后灵魂破碎，化为忘川深处的浓雾，笼罩着下一批人。”
“如果她们真的等到了呢？”浮生不由得好奇追问。
“等到了……”老妇人嗤笑一声，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声音，“等到了也要来我这里领孟婆汤，两个人手牵手地饮下去，他们约好了来世再见，可是地府的阴差才不管他们的姻缘，没准来世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一辈子也碰不到一起去。碰到了一起去，也想不起前世的事情。下一世真正再续前缘的，一万年也碰不上一个……”
“所以说啊，情这种没有根的东西，风一吹就散了。”
老妇人转身走了回去，浮生呆呆地跟着，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所以小狐狸，你要喝我这碗孟婆汤吗？喝下去保准你把上辈子忘得干干净净，什么情呀爱呀，名呀利呀，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切都逃不过轮回……”
浮生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到底什么是情呢？”
老妇人愣了一下，缓缓地说，“情是世间最苦的毒药，一入口肝肠寸断，苦海无边。”
河上划船的艄公呵呵地笑了起来，“小狐狸，你别听她胡说，要我说，情是世间最甜的蜜糖，能冲淡一切的苦涩。”
“老头子，那也只是冲淡罢了，苦是终生的。”老妇人静静地说。
“那是你没尝到它的好处。我听说人间有一种茶叫香兰苦丁，入口极苦，可是片刻后回甘，滋味绵长。或许啊，你的情就是那香兰苦丁。”
浮生正欲听下去，一碗热气腾腾的黄汤已经到了嘴边。
“我不管那劳什子香兰苦丁，我这孟婆汤是甜的，保准你轮回无忧。”
喝吗。
浮生捧着它，清澈见底，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可是始终有一个影子在脑海中飘着。
一个笼罩在黑雾之中的影子，一个让人魂牵梦萦、柔肠百结的影子。
“你原是一万年生一个的赤狐，下辈子修为不会浅，依然天赋异禀。”
一个想把他的模样刻在脑海里，可是却忘了他长什么样的影子。
浮生闭了眼睛。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忘记了。
可是想不起来了。
那原是永生永世也不该忘记的人啊。
他的眼睫毛上下扑簌着，眉头紧皱。
突然，身后闪过来一个人，把他手里的碗夺了过去，手腕一扬，整碗的黄汤洒在了望夫台上。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那样一双深邃的眸子，如清风朗月，如浩瀚星河，可是现在却充斥着焦急与惊慌。
找到他了。
我怎么会把他忘了呢。
“跟我走。” 沈巍攥紧了浮生的手，掌心滚烫的温度传到心房，血管里一片温热。
我再也不会忘记你了。
沈巍拉着浮生的手往回走，走过奈何桥，走上黄泉路，走到忘川边上。
五指连心，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滚烫的脉搏。
好像哪里都不想去了，就想这样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沈巍转过脸来，看到浮生满脸的泪水，他抬起左手抚上狐狸的脸庞，帮他细细地擦去了那些泪水。
小狐狸委屈地攥紧了他的手。
“对不起。”沈巍柔声地哄着，脚步飞快向入口走去。
背后孟婆和忘川河上的艄公一路目送着他们，神情复杂。
“幸好跟你多唠了几句，你看大人身上那股子杀气，啧啧……”艄公摊在船上，一脸看八卦的神情。“姑娘们有的哭了。”
孟婆瞧了他一眼，满脸的不屑。“瞧你那点胆子……”
沈巍拉着狐狸的手，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说到底，镇魂灯不过是一个纽带，沟通了两方世界，也是一个局，围住了镜里人。
心结解了，结界自然就破了。
昆仑。
我想，我找到我喜欢的人了。
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评论(5)